十字军意图胁迫人入教?
经常有人说十字军东征的主要目标是用武力强迫穆斯林世界皈依基督教,事实绝非如此。从中世纪的基督徒视角来看,基督教国域的三分之二(中东和北非)都被圣战征服、教堂被拆毁、信徒被掠夺杀害的不计其数。因此当时的欧洲人认为穆斯林是基督和他教会的敌人,击败和抵御他们是十字军战士的任务,仅此而已。生活在十字军占领区的穆斯林通常被允许保留他们的财产和生活方式,并且总是被允许继续做穆斯林。的确,在耶路撒冷的十字军王国的整个历史中,穆斯林的居民远远超过了天主教徒。
直到十三世纪,方济会(一个天主教修会)才开始努力向穆斯林传教。但大部分努力收效甚微,最终也放弃了。无论如何,他们的这些努力都是通过和平的说服,而不是暴力的威胁。
十字军东征毕竟是战争,像所有的战争一样,暴力都是残酷的。这过程中有意外、有错误也有有罪行。1095年第一次东征的早期,一帮由Leiningen 的 Emicho伯爵带领的乌合之众沿着莱茵河一路杀害掠夺犹太人。当地主教试图阻止这场大屠杀,但没有成功。在这些战士眼里,犹太人和穆斯林一样,也是基督的敌人。因此,他们错误的认为抢劫杀害犹太人并不是犯罪,他们甚至认为这是正义的行为,因为犹太人的钱可以用来资助十字军收复耶路撒冷。但他们是错误的,教会强烈谴责了这种反犹太人的袭击。 五十年之后,当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在即时,圣·伯尔纳德(Saint Bernard)经常强调不能迫害犹太人,他说到:“问一问任何一个了解《圣经》的人,问他在诗篇中发现有什么关于犹太人的预言,经上说:“我不祈祷要求他们的毁灭”。犹太人对我们来说是鲜活的圣经的话语,因为他们经常提醒我们主(耶稣)所遭受的一切。” 十字军东征期间的确有犹太人被杀害,但十字军东征的目的不是要去杀害犹太人。恰恰相反:教皇们、主教们、和布道者们都明确地命令,欧洲的犹太人不可以被侵害。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似乎都注定失败。没有领导者,没有指挥链,没有补给线,没有详细战略。只是千千万万的战士挺进敌人腹地,效忠于一个共同的事业。他们中有许多人丧命了,不是死于战斗,就是死于疾病或饥饿。它是一场粗糙的运动,似乎总是处于灾难的边缘。 然而,它却奇迹般地成功了。到了1098年的时候,十字军已经收复了尼西亚(Nicaea)和安提阿(Antioch)。1099年7月,他们占领了耶路撒冷,并开始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基督教国家。欧洲欢腾起来了。曾经将穆斯林推到顶峰的历史潮流,现在似乎要逆转了。 但并非如此。当我们想起中世纪的时候,很容易想到欧洲以后的景象而不是当时欧洲的样子。中世纪的庞然大物是伊斯兰,而不是基督教。十字军东征令人关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企图抵抗那种趋势。但在五个世纪的十字军东征历史中,只有第一次东征显著地击退了伊斯兰的军事进程。从那以后就走下坡路了。 当十字军郡埃德萨国(County of Edessa)1144年沦落土耳其人和库尔德人手中时,在欧洲掀起了一股巨大的风潮,民众热情的支持进行新的一轮十字军东征。这次东征由法国的路易七世(Louis VII)和德国的康拉德三世(Conrad III)两位国王领导,由圣·伯尔纳德亲自布道宣传。但它以惨败而告终。一路上大部分的十字军战士都被杀害。大马士革的穆斯林以前是基督徒坚固的盟友,可那些想进军耶路撒冷的十字军攻打了大马士革,让事情变得更糟。 在这样一次巨大的灾难面前,整个欧洲的基督徒不但被迫接受了不断增长的穆斯林势力,而且更坚定的认为上帝正在惩罚西方人的罪恶,敬虔运动(lay piety movements)在整个欧洲萌芽,所有一切都是想致力于净化基督教社会,希望这或许能使他们可以在东面的战场上配得胜利。 因此,十二世纪晚期的十字军东征变成了全面的抗战。每一个人,无论多么虚弱或贫穷,都被号召上阵。战士被要求牺牲他们的财富,如果需要的话,甚至要为捍卫东方的基督教而牺牲他们的生命。在本土阵线上,所有的基督徒都被号召藉着祷告、禁食和捐献来支持十字军。然而,穆斯林势力仍然在增强。强大的统一者萨拉丁(Saladin)将近东的穆斯林融合成单一的实体,并且持续鼓动对基督徒的圣战。 在1187年的哈丁之战(Battle of Hattin),他的军队消灭了耶路撒冷基督徒王国的联军,并夺走了真十字架(当时被认为是耶稣被钉死的原十字架)这样宝贵的圣物。基督徒城市毫无抵御之力,开始一个一个地投降,最后以10月2日耶路撒冷的投降而告终。基督徒只守住了少得可怜的几个港口。耶路撒冷在回归基督徒统治88年后再次沦陷。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发起了反击。德国王弗雷德里克一世 (Frederick I Barbarossa)、法国王菲利普二世(Philip II Augustus)、和英国狮心王理查德一世(Richard I Lionheart)共同领导了这次东征。无论从哪面看,这都是一个庞大的军队(虽然没有基督徒所希望的那样浩大)。年事已高的弗雷德里克骑在马背上,在渡过一条河流时溺水身亡,因此他的军队在没有到达圣地之前就撤回了家。菲利普和理查德乘船渡过了河,但他们无休无止的争吵加剧了巴勒斯坦分裂的局势。重新夺取阿克里(Acre)之后,法国的这位君王就回家了,回国后忙于瓜分理查德在法国的势力。 至此,十字军东征的重任落到了理查德一人的身上。理查德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勇士,极具领导力并且也是足智多谋的战略家,他带领的基督徒军队取得了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最终重新占领了整个海岸地区。但耶路撒冷不在海岸线上,在两次控制圣城的补给线的努力夭折之后,理查德最后放弃了。理查德承诺有一天会带军队重来,他与萨拉丁达成了停战协定,协议规定确保该地区的和平,并允许非武装的朝圣者自由进出耶路撒冷。这在基督教世界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恢复基督徒对耶路撒冷的控制并夺回真十字架的愿望在整个欧洲都非常强烈。 十三世纪的十字军东征规模更大,资金更足,组织的更好。但他们还是失败了。第四次东征(1201至1204)因为卷入拜占庭的内部政治而半途搁浅了,这是西方人永远无法完全明白的事情。他们绕道前往君士坦丁堡支持一位拜占庭王位的争夺者,这位竞争者应许给十字军巨大的回报并将支持他们夺取圣地。然而,一旦他登上凯撒的王位时,这个前王位争夺者发现他并不能履行他的承诺。十字军在被他们的希腊朋友所背叛后,于1204年攻打、占领并残忍洗劫了世界上最大的基督徒城市——君士坦丁堡。 早先曾经将整个十字军逐出教会的教宗因诺森三世(Innocent III)强烈谴责十字军的这种行为,但他能做的仅此而已,(译者:教皇并没有直接强制性权力来控制十字军)。1204年的这场悲剧在罗马天主教和希腊东正教之间关起了一道铁门,一道甚至连后来的教皇约翰保罗二世(John Paul II)都无法重新开启的铁门。非常无奈的是,十字军东征直接源于天主教希望拯救东正教信徒(免受穆斯林军队的征服),可是它却使双方的关系越走越远。 但无论如何,十字军进攻君士坦丁堡并没有改变十字军是抵御伊斯兰扩张的防御战争的性质,西方基督教可能需要向东方道歉,但并不需向穆斯林世界道歉。 岌岌可危的欧洲 因此,许多人说十字军反而加速了东方拜占庭帝国的灭亡,但是综合来看,突然降临的十字军至少一开始还是让他们的穆斯林对手措手不及,并且在阿拉伯军队与拜占庭之间制造了缓冲,分散了圣战部队的军力,因此很可能总体上还是延长了东方基督徒的拜占庭国的寿命。 十三世纪剩下的几次十字军东征情况稍微好一点点。第五次东征(1217至1221)甚至一度攻下了埃及的达米埃塔称(Damietta),但穆斯林最终还是击败了那里的军队并重新占领了该城。法国国王圣路易九世(Saint Louis IX)在他的一生中曾领导过两次十字军东征。第一次也占领过达米埃塔,但路易很快被埃及人的计谋所蒙骗,被迫放弃该城。虽然路易在圣地里生活了几年,大力支持构筑防御工事,但他从没能完成他最迫切的愿望:解放耶路撒冷。1270年的时候,路易已经是位年事很高的人了,他又一次带领十字军向突尼斯进攻,在那里他死于肆虐军营的一种疾病。 圣路易死后,惨无人道的穆斯林领导者Baybars和Kalavun在巴勒斯坦发动了一场针对基督徒的残暴圣战。到1291年为止,穆斯林军队已经成功杀戮或逐出了最后一批十字军。至此,他们将十字军的王国从地图上抹去了。尽管基督徒军队作出过无数次的努力和想尽了一切办法,但直到十九世纪之前,一直没再能够在该区域有立足之地。 我们可能会认为,三个世纪的败仗应该已经让欧洲人对十字军东征感到厌倦了。但是完全不是这样。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别的选择。穆斯林王国在十四、十五、十六世纪变得越来越强盛,而不是越来越衰弱。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不但征服了他们的穆斯林同胞,进一步统一了伊斯兰,而且继续向西推进,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并闯进欧洲本土。到了十五世纪的时候,十字军东征不再是支援远方教友的仁慈使命了,而是奋力捍卫基督教最后仅存的国域的搏斗了。 欧洲人开始考虑伊斯兰是否真正有可能最终实现它占领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目标,(译者:而从今天的视角来看,如果当时欧洲沦陷,就没有后来的西方的美洲文明,那么全球伊斯兰化的势头将似乎不可逆转,只是时间问题了)。当时有一本最畅销的书,就是赛巴思汀·布郎特(Sebastian Brant)的名著《愚人船》(The Ship of Fools),在一章题为《信仰的陨落》中,里面吐露出这样的心境:
我们的信仰曾在东方屹立,它统治着整个亚细亚、摩尔人的土地和非洲。
但现在这些土地都离我们而去。最坚硬的石头都为之悲痛…… 我们教会的四姊妹,都曾享有尊贵教权:君士坦丁堡,亚历山大,耶路撒冷,安提阿(Antiochia)。她们都沦陷了,被洗劫了。不久教会之首(罗马)将会受到攻击。 罗马虽然没有沦陷,但也一度岌岌可危。1480年,苏丹买买提二世(Mehmed II)占领了奥特郎托海峡(Otranto)作为他侵略意大利的跳板。罗马被疏散。然而,此后不久这位苏丹买买提就一命呜呼,他的计划也随他而破产。1529年,苏莱曼大帝(Suleiman the Magnificent)围攻维也纳。要不是一连串反常的暴风雨耽搁了他的进军并迫使他舍弃许多的大炮,土耳其人夺取该城是必然无疑的事情。如果是那样,当时的德国也会岌岌可危。 然而就在这一切的危局中,欧洲正在悄然酝酿着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一个人类历史空前的文明高峰。古典希腊罗马价值观、基督信仰、对商业和企业家精神的尊重的混合体推动了文艺复兴的产生,从而促使基督教人文主义、科学革命和全球探险等运动的诞生。即使还在为生存而争战时,欧洲已经准备着全球规模上的拓展(译者:许多大航海探险的动力就是希望重新打通到中国等东方国家的商业路线,因为陆上丝绸之路被穆斯林军队切断或者变得不再安全)。 基督教新教改革运动拒绝教皇的权威,从而使得十字军东征对许多欧洲人变得不可思议的,所以战斗就留给了天主教徒。1571年,一支十字军联盟海军在雷班托海湾(Lepanto)击溃了奥斯曼土耳其的舰队。穆斯林的威胁在经济上被遏制了。 随着欧洲财富和势力的增长,曾经可怕和老练的土耳其人开始显得落后与可怜了——不再值得发动一次十字军东征了。“欧洲病夫(当时奥斯曼帝国的称号)”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二十世纪,当它最后断气的时候,留下了现代中东地区目前的混乱局面。 结语: 毫无疑问,十字军的攻势延缓了伊斯兰的脚步,十字军在中东建立的王国坚持了近200年的时间,加剧了穆斯林王国之间的分裂,阻止了一个统一的伊斯兰国的形成,即便是失败的和夭折的几次东征也都迫使穆斯林把资源从进攻调配到防守端。之后几次穆斯林军队向欧洲腹地的进犯都让欧洲一度岌岌可危,所以显然十字军至少为欧洲的发展和随后的繁荣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后来,西班牙的船只从美洲满载着黄金白银回到本土支援抗击奥斯曼帝国的军队,这是帮助欧洲实现实力反超的因素之一。有意思的是,最后拯救了欧洲的不是朝东收复失地,而是向西往美洲和东方的探险。
按照我们现代社会的各种标准,我们很容易鄙视当时十字军的所做所为,“有谁会为宗教参与战争呢?”我们质问道。但我们也应该注意到,我们现在以政治意识形态的名义进行的一些战争往往造成了更大的破坏,这样的战争同样会被我们中世纪的先祖们所唾弃。 然而,不管是中世纪的战士,还是现代的战士,根本上都是为他们各自的世界和他们珍视的而战。他们都愿意作巨大的牺牲,只要是为他们所热爱的而且是比他们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不管我们是否敬佩十字军东征,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没有他们的奋力抵抗,我们今天所认识的世界将不会存在。承认女性的尊严、两次废除奴隶制度(一次废除古罗马的奴隶制,一次废除殖民主义兴起后的奴隶制)的古老基督信仰,不但幸存了下来,而且兴盛于整个世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宗教。而没有十字军东征的话,基督教很可能早已步琐罗亚斯德教(又称沃教,波斯的一神论信仰)以及在印度和西域等地的佛教的后尘,被伊斯兰彻底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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