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往事之利玛窦神父在天津的日子

山人

利玛窦（Mathew Ricci）这个名字在中国是并不陌生的。历史上到中国来的欧洲人中间，也许马可波罗和利玛窦是最为人们所熟知的两个名字了。在近代以前，中国学术思想和外界的大规模接触只有两次：一次是魏晋以来的佛学，一次是明清之际的‘天学’。作为正式介绍西方宗教与学术思想的最早、最重要的奠基人，这个在中国度过了他后半生的耶稣会传教士，对于发展中国和欧洲文化交流及其历史的影响，是值得我们重视、研究的。
                                              ――（何兆武、何高济　1982年3月　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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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玛窦作为一位学者，在中西学术思想交流史中占有不可替代的位置。然而，好多人不明白的一点是，利玛窦在中国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一个神父的身份去努力实现并完成的。

在方豪神父的《中国天主教人物传之利玛窦》中，有《圣教信证》关于利玛窦神父的一个小传：明万历九年辛巳至中国，先传教粤东诸郡，转入江西，后留金陵。二十八年庚子，同庞迪我齐方物进朝神宗，恩赉极厚，钦赐官职荣爵，固辞不受。蒙上垂恩，始安居京师。偕庞迪我僦屋以居。日用取给于光禄，遵上命也。至三十八年庚戌四月卒、御赐祭葬，墓在北京阜城门外二里沟滕公栅栏。

上面小传虽然述及利玛窦神父的足迹行程、被受皇恩与清正廉洁，然而到中国来传扬基督的福音却是他的唯一目的。把利玛窦神父的日记整理成书、公之于世的金尼阁神父说：这部在利玛窦神父死后问世的书，我没有丝毫意思声称它是我的著作，而宁愿把它真正的原著者告诉给你。下面论述的内容几乎完全是他的活动以及他的行为，他比任何其他人更勇敢地以他的行为实现了这次传教的原定计划并坚定地努力去发展它，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在利玛窦神父自已的笔下，他如此说：我希望由于保留这样的记录而使我们耶稣会进入中国这个闭关多少世代的辽阔领以及从这个高尚民族所采摘的第一批基督教果实的故事不至湮没。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在鞭策着我进行这项工作，那就是，如果或迟或早上帝降恩从这最初播下的福音种子获得丰收，使天主教会的仓廪充实，那么后日的信徒便可以知道，过去为了使这些可敬的人民皈依上帝所做的值得赞美的工作应该归功于谁的媒介。另一方面，如果情形是，由于上帝的隐蔽的判断，预期的丰收并未得到实现，那么至少后代可以知道我们这个小小的耶稣会曾经付出多少劳动和经历多少艰辛去驱散不信教的深厚的阴影，以及他们怎样抱着耕耘这片新土地的崇高希望而在热情和勤奋地工作。此外，有谁能怀疑我们现在写到的整个这次远征不是在神意的指引下进行的呢？因为它完全献身于把福音之光带给人们的灵魂。

也许为国人诟病的一点就在于利玛窦神父用的“远征”这个词，虽然《中国天主教编年史》在记述1584年的大事记时说：5月1日，西班牙传教士桑切斯提出用武力推行传教的立场；甚至澳门耶稣会会长卡布拉尔进言西班牙国王，主张武力征服中国。但是，桑切斯同样写道：“罗明坚及其同伴（利玛窦）写信给我们说可以同总督及中国国王议和，尽管我们没有太大的议和愿望，因为我们明白这不会有结果。”这足以显示出利玛窦神父用“远征”这个词和西班牙传教士的想法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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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玛窦神父来中国后，其传教方法得到后世的赞许，不论先着僧服，还是后来易僧为儒，广结名流。《中华文库》序言的作者董丛林先生称之为“利氏传教术”。他归纳其要端为：交往中的自然感化；与中国传统文化貌似调和；以学术、科技为重要媒介。其基本原则是：在各个方面尽可能迎合中国的文化习惯。但利玛窦神父的传教生涯并非一帆风顺，传教士该受的艰辛他都经受了。他在中国漫长的经历我们不便在此详述。本文愿意从利玛窦神父在天津的六个月着眼，以小见大，测窥其心。

利玛窦神父想进北京的心思很早以前就有，当郭居静神父和钟鸣仁修士到达南京后，利玛窦神父深信他可以打消一切犹豫，再度从事北京之行了。皇帝顾问祝石林的支持让神父们信心倍增。郭居静神父被指定留守南京。庞迪我神父、钟鸣仁和游文辉二位修士陪同利玛窦神父前往北京。他们一行人于1600年5月18日从南京启程，前往北京。

然而，神父们准备呈送给皇帝的礼品却被收税官太监马堂洗劫一空。其掠夺方式当然是朝廷中习惯运用的委婉手法。《利玛窦中国札记》中这样说：“马堂要把所以这些给皇帝的礼品都搬到自己的府里去。但利玛窦神父很婉转地反对这样做，他说这些钟表如果没有人照管，就很容易损坏，而他们要保留雕像则是因为他们要在雕像前祈祷，求上帝保佑他们所进行的事业。”马堂并不坚持自己的意见。过了几天，马堂在自己家里设了个宴会，邀请利玛窦神父前去，并邀请了当地的几个为首的太监，场面富丽堂皇。宴会上表演了各种喜剧节目。表演结束后，利玛窦神父准备离去时，马堂把向北京提出的请求写了下来，递给他的客人过目。信中提到：“路过（山东）临清的一只船上有一个外国人名叫利玛窦，据报是要向皇帝贡献礼物的。由于这个欧洲人看来心地善良，所以马堂他本人想要帮助他。因为担心他所乘的船会遇到某种不测，他便把这个外国人转移到自己的船上，好好地护送他去天津城，在那里等待答复，希望答复不会拖得太久。”此时起，神父们就被马堂委派地四个士兵看管起来了。

马堂接到北京的答复，就立即召集当地的官员们到城里聚齐，来聆听皇帝的旨谕。太监吩咐先宣读呈给皇帝的请求书，然后宣读收到的旨谕。旨谕要求说明外国人带给他的礼物。在送给北京的请求书中，马堂显得对礼品的情况一无所知。这是太监的诡计，为的是不使皇帝怀疑他未得到皇帝的许可就乱动献给君主的东西。宣读完毕，利玛窦神父被召到公案之前。他身着犯人穿的棉布长袍，头戴老百姓的圆帽。列完清单后，马堂立刻占有了这些礼物，把它们运到他的府里。随后利玛窦神父被问到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因此除了雕像、钟表和玻璃三棱镜外，他又不得不交出他那装订精致的罗马祈祷书、翼琴和一本奥特里乌斯所编的《世界舞台》。

冬季临近了，河水开始结冰。马堂准备离开天津。离开前，他让神父们带着他们的全部行李搬进一座古庙，并派了四名士兵看守他们，日夜监视他们在家以及外出的一切行动。

神父们住在庙宇时，有一天，马堂突然到来，太监在一队二百来个同伙强盗的簇拥之下，怒气冲冲瞪着利玛窦神父说道，他得到北京的消息说利玛窦隐藏了一批宝石不想把它献给皇帝。不仅如此，他们还扬言他有一些同伙藏在他的家中。利玛窦神父怒目相视，直截了当地否认了全部指控。于是太监命令把他们所有的行李都搬到相邻的院子里去，他在那里翻箱倒柜，仔细检查每一件东西，愤怒地把东西四处乱扔，从而不仅凌辱，还再加破坏。马堂所看到的东西里，没有比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更使他发怒的了。他指控他们带着这个魔物，目的是要用妖术谋害皇帝。利玛窦神父认为，对一个愤怒得几乎忘其所以的人谈论神的奥秘，只能是白费时间而已。这个人在每一件可以证实无辜的证据面前，都要加重他的指控，还要认可那些完全不可信的东西；从这样一个人那里又能期待什么呢！

在马堂拿走的那些物品中，有两个乌木匣子，一个是十字架的形状，另一个的样子像一本书。他还拿去了一只神父们用来做弥撒的银质圣爵。在重新查看他留在一旁的掠夺品时，他发现了一个小口袋，装有二百枚金币，是神父们航行的旅费。他把这个当成礼物还给了神父。神父一定要讨回圣爵，他告诉马堂，那是用来祭祀天和地的上帝的，基督徒们认为它是如何神圣，以致除了经过特别的仪式就任圣职，可以献祭的人外，没有人可以摸一摸它。太监对这些话的回答，是拿起这个圣爵来，放在手里转了转说：“你说没有人可以摸它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没看见现在我正在摸它吗？”对邪恶和无知的人来说，有权就可以横行霸道。如此之厚颜无耻甚至使利玛窦神父也忍无可忍，他几乎流出眼泪，愤怒地拿出钱口袋扔到太监脚边的地上。“请吧，杯子有多重，你就拿多少金子，不然你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也行，可是得把圣爵还给我。”这些话显然打动了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官员，这人也是利玛窦神父的朋友，他对马堂说：“你看，他看重那只杯子，不是因为它的价值，而是因为他把它看成是神圣的东西。他向你出双倍的价钱索回它，我劝你还给他吧。”听了这番话，太监改变了主意，将杯子和钱袋都还给了神父，然后开始把较大的礼品和他放在一旁的其他掠夺品集中起来，总共约四十件。他挑了一件飘垂的长袍、一些印度棉布、几只玻璃瓶、日晷、砂漏以及其他的新奇玩意儿。他吩咐把这些都运到他家中妥善保存。那较大的钟和圣母雕像则留给了神父们。他们把雕像供在祭坛上，每天在祭坛上举行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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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年1月8日，马堂奉旨，发还了利玛窦行李和贡物，起程赶往北京。在天津做了六个月囚徒的利玛窦神父，为天津留下了记忆。罗澍伟先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说：“在海河意式风情区，有一条与建国道大致平行的光明道，它的东段，即民族路与民生路之间的那一段，旧称马特欧历齐路（Via Matteo Ricci），也就是利玛窦路。”

在音乐史上，被喻为第一架进入中国的钢琴也曾随利玛窦神父落脚天津。上文中记述被太监马堂掠去的贡物中有一架翼琴，即古钢琴。1601年1月24日，利玛窦神父抵达北京，次日，他就率领数名神父，带着贡品进宫觐见明神宗朱翊钧。在众多的礼品中，最令万历皇帝惊叹不已的就是这架古钢琴。利玛窦神父还带来一位具有精湛技艺的神父，让他御前演奏古钢琴。那些装在琴尾端的小金属块，在琴弦上此起彼伏地跳着，流泻出美妙动人的旋律。这一切打动了皇帝的心弦，他决定让四名太监来学习弹奏这种神奇的洋乐器。原在宫内乐队演奏弦乐器的四名太监奉皇帝之命，前来向神父学艺。在神父的悉心指点下，其中两位太监很快就学会了弹奏的乐曲。等另两位结业，时间先后延续了一个多月。学业结束后，由于太监们希望为他们演奏的乐曲配上中文歌词，利玛窦特意编写了八首有关伦理和培养良好品行的歌词，并替它们冠以富有中国韵味的标题《西琴曲意》八章：吾愿在上、牧童游山、善计寿修、德之勇巧、悔老无德、胸中庸平、肩负双囊、定命四达。

在钟表行业里，民国初年上海的一些钟表店里所供奉的保护神就是利玛窦。可见其影响已深入人心。董丛林先生的《中华文库》对利玛窦神父赞许不已，书中介绍说：利玛窦是一位风度翩翩、善于交际的男士，见了人一副谦恭有礼、落落大方的样子，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电光之舌，波涛之辩"之称，很能引人叹服。为人宽宏忍让，颇能得到人们的好感。据记载，有一次他的佣人捉住一位越墙来偷柴的人，利玛窦不但不加惩罚，反而自己背了些柴送他，说是偷柴是因为穷的缘故，不必和他计较。那人自然是既惭愧又感动，逢人便说洋教士的好话。

方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记载：雍正年间，山带阁注楚辞，曾引利玛窦神父、汤若望等神父之说，并称利玛窦神父为“利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