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异教的“神正论 ”

刘幼民

———评电影《潘神的迷宫》　

　　

　作者：　李野航

　　 善良的人们为什么总要忍受痛苦？对于有宗教信仰的人而言，这是一个“神正论”要解答的问题。电影《潘神的迷宫》通过一个以西班牙弗朗哥政权的黑暗统治为背景的魔幻故事提供了“神正论”的一个“版本”———也就是说，在人间的苦难的背后，还有一个人看不见的世界。人的苦难不是孤立、偶然、无意义的。苦难不过是那个看不见的世界给出的需要人去解答的一道道难题而已。恰恰是苦难，将人和那个看不见的世界连接了起来。尽管，电影选用了一种带着强烈的异教色彩叙事方式，但其就“神正论”而言，则全然是基督教式的。

　　

　　 电影《潘神的迷宫》的二元叙事结构就像二重奏似的将残酷的现实世界与玄幻的神话世界并置在了一起，它们各自沿着各自的逻辑演绎着，表面看来仿佛并不相关。小女孩奥菲利亚跟随母亲来到继父维特上尉的军营，上尉正对为公平正义而战的西班牙共和主义游击队进行着一场残酷的剿杀，而奥菲利亚则生活在自己的神话世界里。潘神告诉她，她原本是走失了的地下王国的公主，她必须回到自己的王国的宝座上去，但必须经受考验。第一个考验是到盘踞在神树树洞中的癞蛤蟆那里拿到打开地下世界的金钥匙。金钥匙掌握在癞蛤蟆的手里，这就像通往天堂之路的“守关人”恰恰是地狱的使者一样。癞蛤蟆所象征的邪恶而世俗的力量就像我们每个人的“精神分析师”，它逼迫我们必须直面自己的欲望。

　　

　　 因为贪婪的癞蛤蟆盘踞在那里，地下王国的道路被封闭了，神树在枯萎。电影叙事的“二重奏”在这里将神话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连接了起来。枯萎的神树就像是当时的西班牙社会，而癞蛤蟆则隐喻着那些掌握着财富和权力的人。他们是这个看得见的世界的语言规则的制定者，是我们试图解答存在之谜时所遭遇的第一个难题。奥菲利亚取得了金钥匙，而维特上尉则加紧了对游击队的剿杀，而奥菲利亚的母亲则因为难产而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奥菲利亚用潘神教给的巫术减轻了母亲的痛苦，开始了她重返地下王国的另一次的考验———从有木乃伊守候的地下盗取神刺。由于一念的贪婪，她没有遵守承诺而偷吃了那里的水果（就像在伊甸园里发生的那样），这让她险些丧命。并且，由于她的错误，她失去了回到地下王国的资格，将会像凡人一样的老去、失去记忆，而神灵的世界也将会因此而消失。而她的母亲也因为服从上尉（在看得见的世界里，他是“癞蛤蟆”们的代言人）的意志、不相信神灵的存在而毁掉奥菲利亚在床下设置的巫术———一个被豢养的神树根而痛苦地死去了。维特上尉则发现了身边的医生帮助游击队并处死了他。黑暗的力量占了上风，绝望统治了整个世界。电影叙事进行到这里，仿佛“神正论”就要破产了，仿佛看得见的这个残酷而邪恶的世界就是世界的全部真相，而看不见神话的世界皆出于一个小女孩天真的幻觉，就像奥菲利亚的母亲临死前所说的那样：“现实的世界是残酷的，和童话书中的世界很不一样，明白这一点很痛苦”。

　　

　　 不过潘神给了奥菲利亚最后一个机会，就是偷出母亲的遗腹子，趁着月圆之夜，去到祭坛，打开地下王国的大门。当潘神要求将她弟弟用做血祭的时候，她拒绝了，赶来的维特上尉打死了她，她那纯洁的血流进了祭坛。奥菲利亚就像基督一样地死去了。对她而言，地下王国的们打开了，她又荣耀地回到了地下王国国王的左边的宝座上，而对于赶来相救的女佣以及游击队的眼中，看到的只是奥菲利亚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就像四散奔逃的基督的门徒们所看见的只是十字架上冰冷的尸体和无尽的虚无一样。

　　

　　 电影叙事的“二重奏”在这里向我们分别展示了奥菲利亚和赶来营救的人眼中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主观世界。在赶来的游击队员和女佣的眼中，只有世界的悲惨与不义。世界既然如此的不义和黑暗，所能做的就是拿起武器和这个现实世界进行武装斗争、就像东方的布尔什维克们所做的那样。不过历史总是那么的喜欢捉弄人，他们的正义事业，虽然并没有取得最终的胜利，但保留了君主制的西班牙却在战后步入了社会/政治的文明之途。游击队的事业，看似徒劳，公平和正义在西班牙却取得了胜利。而那些为正义的事业而拿起武器和这个现实世界进行武装斗争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的东方同志们的事业到头来却一一走向了他们所憧憬的公平与正义的反面。可见，那些眼睛只看得见现实世界人们是多么的盲目，他们只会在一个无神的世界寻找解决不义的问题的答案，而答案总回避着他们。

　　

　　 在奥菲利亚的眼中呈现的，虽然在别人看来是那样的虚幻，却是一个更为本质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所经受的痛苦仅仅是一种试炼，仅仅是人回归永恒的世界的所要走的路程。奥菲利亚是软弱的，她软弱得没有任何力气和这个世界的不义对抗，她只能软弱地被杀死在祭坛上，就像基督“软弱地把自己交给十字架”（路德语）一样。她拥有的，仅仅是对另外一个世界的相信和对看似微不足道的人性中那些善良的东西的坚守。她看似不能对这个不义的看得见的世界产生任何的影响，但她却替人性保存了一颗善良纯洁的种子。而这颗种子，正是人类走向文明的希望所在。就像《圣经 约翰福音》中所说的那样：“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很有意思的是：尽管这个电影故事的精神取向和叙事结构是基督教式的，但它却选取了和基督教完全不同的神话符号系统。在这个故事里，天使被置换成了潘神，天堂被置换成了地下王国。天父的右边的宝座被置换成了地下王国的国王的左边的宝座，而人子耶稣，被置换成了公主奥菲利亚。这种置换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上帝绝不是一个语言贫乏的上帝，祂不会仅仅用基督教的语言来说话，祂也会用异教的语言来说话。这恰恰是人对神的认识的一个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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