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澧：当年学教会，至今过圣诞

诗人-刘幼民

今年圣诞，我们革命同志和爱国青年又上街了！虽说比起八年前十博士贴什么《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我们对“耶诞节”问题的看法》时，反响要小得多，不过今回有官方黄鹅出手，力道大得多！西北大学平安夜组织学生观看电影《孔子》，宣布谁过圣诞就处分谁；长沙也组织女学生穿汉服，举牌子反圣诞（题头图）；温州市教育局发通知，要求所属学校禁止学生圣诞活动；大强国宗教事务局局长王童智走访了北京新教朝阳堂和天主教宣武门堂，讲话的主题却是“坚决抵御境外利用基督教进行渗透活动”。

说“强国人不过外国节”，自然是笑话。公历的拉丁名为 Calendarium Gregorianum，是教宗格雷果里十三世于１５８２年颁布实行。现在的元旦是地道洋节，甚至可说是宗教节日。三八节是纪念美国芝加哥纺织女工１９０９年大罢工；五一劳动节是纪念美国芝加哥工人１８８６年大罢工。甚至十一国庆也是模仿外国的节日。说要抵制西方文化的渗透，那就更是笑话。宪法里写着呢，大强国各项事业都要在西方文化“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指导下进行。伟大领袖毛出习在雄文《论人民民主专政》（１９４９年６月３０日）中说得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讲得很明白嘛，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俄国人从远在西境的彼得堡“送来”的；所谓“道路自信”，就是继续走俄国人已经不再走的昔日苏联之路。

其实，黄鹅坚持要走苏联之路，才是他们狂反圣诞的真正原因。

圣诞，黄鹅心头泣血之日。１９９１年１２月２５日，在各加盟共和国纷纷宣布独立之后，戈尔巴乔夫辞去苏联总统职务；翌日，最高苏维埃（相当于大强国人大）宣布自我撤销，苏联——黄鹅们真心热爱的真正祖国——正式解体。世界上第一个在暴力中诞生的鹅式强国就此消亡。

想当年，苏共第一代领导斯大林过世后，经过第二代领导马林科夫的改革，第三代领导赫鲁晓夫的与美国修好，到第四代领导勃列日涅夫的时代，苏联进入历史上最好的盛世。当时苏联在国际上与美国平起平坐，是公认的两个超级大国之一。苏联不但核弹头数量超过美国；而且建立了强大的远洋海军，开始挑战美国的海上霸权；在太空，苏联的空间站技术也领先美国。苏联国内，经济长期保持两位数的增长，物质条件持续改善，生活水平也在提高。——但是，与此同时，掌握国家垄断权力的公仆阶级通过种种不法手段攫取了大量社会财富，贫富差距在扩大，社会矛盾在积累，群体事件在增加。当时最集中的问题，则是普通民众遭遇了看病难、上学难和住房难这新的“三座大山”。

恰恰是在这三个方面，教会有着长期经验。

为贫病无归的老人提供栖身之所，解决他们的“住房难”，德蕾莎修女是著名例子，大家都知道，这里不赘述。其实，德蕾莎嬷嬷只是全世界各地做着类似善事的无数修女中的一名。

大强国各地有许多打着“协和”名号的医院。冒充者大概不会知道，“协和”之名，本指不同教派的合作。以医术和仁心著称的北京协和医院，本是几个美国教派合办的医院。冒充者实际上是借光教会医院所秉承的全心全意为穷人解决“看病难”的精神。《中国青年报》曾有特稿《协和往事》，赞扬“老协和”前辈和“老协和”氛围——不过，黄鹅盘踞着真理部——特稿只字不提协和医院的教会渊源。

已去世的前第一夫人王光美，当年一到解放区，立即以她那教会学校培养出来的风度，引得红党某位主要领道人天天上门，天天催她入党，要为娶她扫清组织障碍。王光美至今要算是领道人夫人里最有文化、最上得了台面的。而新花社记者所写的悼念报导——由于黄鹅盘踞着真理部——决不会告诉你，王女士所读的辅仁大学是教会学校。

现在已被唾弃的“教育产业化”政策，据说是旅美经济学博士的建议，部分理由是美国私立大学办得很成功，最好的大学如哈佛等都是私立的。但博士显然忽略了这一现象的宗教维度。私立大学不等于私人创立的大学。美国的私立大学，８０％曾经是或现在仍是教会大学。哈佛建校的初衷，是为新大陆培养牧师，单靠从英国旧世界输入，不能满足移民的需求。铜像竖在校园的约翰·哈佛，本人就是牧师。当年新英格兰新教徒慷慨解囊支持这所学校，只因为这里的学生毕业后将是他们的精神导师。

美国学生人数最多的教会大学，芝加哥郊外的德·保罗大学，规定新生的４０％必须来自从未出过大学生的家庭。这类家庭往往有经济困难，而德·保罗大学之所以能坚持这样做，是因为背后有着教会财产和天主教徒捐款的支持。美国很多有教会背景的私立大学，并不搞什么“产业化”，它们的办学宗旨是为下层贫民子弟解决“上学难”，更高目标则是推进社会平等。

我们革命同志和爱国青年痛恨圣诞，因为这是宗教节日，但我们知道这节日的宗教意义到底是什么吗？耶稣降生在马槽里，圣诞是爱护儿童、救济儿童的节日。圣诞前几日，纽约到处是为穷家儿童送玩具的人和车。教宗的圣诞讲话，谈的是世界各地处于战火和危险中的儿童。教宗的平安夜弥撒说（大意概括）：这个婴儿（耶稣）启示的简单问题，就是上帝能爱我们之中最幼小的，我们能不能学着上帝去爱周围那些有困难的人？——从这里出发，就要帮助遭遇了看病难、上学难和住房难的普通民众。

天下没有千年铁桶江山，但教会历经变故，延续了两千年，缘由何在？那些苏共前领道人，如果在圣诞节时思考过这个婴儿启示的简单问题，或许苏联至今还在好好地过（东正教）圣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