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儿子大学了

岩水

  
  
一


        “大学了。儿子大学了。”
        金秋十月，骄阳依然如火炙烤着大地。三贵叔从东老坟上归来，逢人便是“大学了。儿子大学了。”乐不息心，笑不合口。
       “大学生，状元郎。那个呼尔嗨哟----”没人的时候，三贵叔则自娱自乐地唱。自打光绪年间，他二大老爷秀才那么一回，屈指掐算到今朝，他们这道坡上，也就他家刘根京城里“翰林”了。远近十里八乡头条爆炸性新闻，人们几乎都快演义成天大的神迹了。“从小看大，三岁知老，”三贵叔的爹在世时，一口咬定根是个大学胚，常常夸说根聪明伶俐，脑袋瓜比算盘还快还准，说祖坟占准气脉了。
        回想 根十年寒窗期间，三贵叔爹娘相继下世，老婆子不幸早亡。“嗨，没福气的人们呀，你们就等不到儿子大学这一天么？”孤苦伶仃的三贵叔坟头伫立，他手拭沧桑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流。但是，口头上他却在喊说：“爹娘啊，这是太激动。老婆子啊，这是太幸福。”儿子给足当爹的面子。今后，他三贵叔要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做人，光光彩彩办事。今后，他三贵叔要起早贪黑，踏踏实实劳作，勤勤恳恳攒钱。
        “唉----猫老不避鼠的时代，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狡猾鬼精。”三贵叔仰天长叹，他一个老农民，泥腿子，两手笨拙，只会出死力卖憨劲，再怎么也红火不起来的。在他想念金钱的时候，金钱分明想不起他了。
        大学报名前夕，根的老师开导说有两条捷径：一，申请贷款；二，申请贫困资助。三贵叔一听就吃味：这分明是看贬人，寒碜人！做人得有骨气，不能才有点功业事就伸手要救济求帮助，贪图施舍。是他三贵叔的根上大学，又不是别人家的孩，怎能劳驾别人费心出力。不明不白的，还认为他这亲爹亲的有问题。他三贵叔是穷了那么一点，但这只能是一时，根这不大学了吗。“三十年河东转河西”的运气不是被搬过来了吗。儿子根多么出俗多么中用呀，十里八乡响当当的响。作爹能狗熊么？不能，绝对不能。区区学费算得了什么，扒房子卖瓦也要自己供！对，老屋还有宅基地一总卖掉不就有了么？
        “什么祖房老屋，三长两短的时候是个出棺地？”三贵叔心里明白，他这家产还是“土革”时，他爹们弟兄仨光棍分占人家地主刘旺财的。去他娘的，“凯撒的给凯撒”！三贵叔突然想起前些时日一帮老婆子在坑边聚会，他拾来的这句话------后边好像还有句“耶稣的归耶稣”什么的，记不清了-------“房子算什么东东？”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时候了。他家根眼看就中用了，就穿公家服，干公家事，吃公家饭。将来，根还要在那大城市里安居乐业，娶妻荫子。他三贵叔就算是个“带肚”，跟着请几口清气饭还能成问题？后半辈子贴紧儿子，要这穷乡僻壤的破旧老屋做什么鸟用？
       “狐狸有洞，天上的鸟儿有巢，主耶稣却没有枕头的地方。”拾来的句子，挺能开导人的！卖就卖了，三贵叔自认为自己不混帐。
       可是，
     “日他奶奶的开发商，一家伙还买下十几个山头，说搞什么万亩葡萄生产园。财大气粗，可是跟他爷爷讲的刘旺财神通大得多。日他祖奶奶的，有钱人是不是都扣门癞皮？卖给他房又卖给他地，转过脸说梁头上有一处千年的画栋，想多要两钱给娃子后备学费。总共就给三万，说讲好的价，多一个籽都甭想；说手续已画押，现在就是梁头上有金山银山也都是他的了。日他八辈祖奶奶的，在老屋旁边盖什么鳖鼠式洋楼！自己鳖子不成，他还准备唤来一大群鼠娃子，闹腾？日他八辈祖奶奶的，清清净净的地方鳖鼠个啥，钱多得想变种！”三贵叔气恼的不是没道理：动工奠基那天，不说请来多少电视上的明星和大腕，就烟火都二大卡车，据说价值七十多万。七十多万，乖乖，够多少娃上大学！
        三贵叔右眼青光，左脚跛瘸。都是因为家底太空，爹娘老婆的丧事办下来，塌一屁股两肋巴的外债，落下糖尿病、高血压所致。年青时，他三贵叔真正是“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可怜天，年岁不饶人，体质更是不饶人。唯是儿子这苍天样的指望中，他三贵叔才撑持到当下。当下，他含辛茹苦、励志图强地活，气血却好像遭受日月抽空的游丝，一天不如一天，尤其近个时日。
        “大学了。”他三贵叔有的是雄心攀上北五朵巅峰之上，大声疾呼，一畅胸怀：
        “儿子大学了！”

  
二



      “儿子大学了。”
       为了除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的心病，三贵叔感觉有生之年必得爬出“井口”一趟，看看外边高远的天，诠释一下心中那“大学”。三贵叔卖掉些细粮，怀揣少女思春样的心情就摸上京城。京城，花花世界，真大。幸好，根上的是“农大”，“农大”跟农民就是有缘，他徒步三四天就撞到门口了。
        在儿子就读的那华丽气派的教学楼里，他三贵叔还做了一个礼拜的“护工”。原先的护工夜不归宿，说若能长期这工作就转包给他，一个月300元。300？三贵叔倒不是嫌弃工钱，他不图穿戴，不贪吃喝------大学里，学娃子们丢弃的时髦衣物足够他精神，学娃子们餐桌上的残羹冷炙足够他享用。再就是，还有楼梯道道可容身，他三贵叔能有别的什么人间奢求么？日日感应着儿子执着求知的一举一动，三贵叔就像快活在天堂里一般暖和。
       之后，三贵叔又离开了那楼道，离开了那大学。儿子不晓得爹的天涯咫尺般的存在，儿子一直蒙在鼓里-----有个“叫花子”的爹在，早晚会给鹏程万里的儿子托后腿的。最最重要的是，三贵叔受不了学娃子们和学妮子们搂搂抱抱、耳鬓厮磨得不分场合，受不了教室里他们那令人脸红耳赤的勾当；更更受不了屁股下坐着四个轮子来的那眼睛教授，他竟然把个学妮子强压在值班室的软床上。天子脚下，跟索多玛城一样藏污纳垢------衣冠楚楚、人面兽心、天打雷劈、千刀万剐的家伙们啊！
      “根，咱可不能。根呀，爹的命根根！”三贵叔颤抖着心腔自我祷告。
        三贵叔踉跄着脚步，一瘸一拐地脱离京城的繁华，忽如一夜沧桑了满头白发。

        方城境内，三贵叔泡个河水澡，换身干净衣裳，40块钱搭车，气气派派地返回故土-----“儿子大学了”，当爹的不能在远近十里八乡掉价子，失面子，让永永远远梦幻着“学而优则仕”的乡亲们寒心。
       “大学了。儿子大学了。”三贵叔一路招呼着打村东穿过，幸福和微笑一齐畅快到脸上。
        前天还是雷鸣电闪暴风骤雨，今回光返照似的放晴一整天。红彤彤的霞辉映满夕天，夕天下，青青绿绿的玉米苗摇摆着纤纤细细的枝叶。

        跟三贵叔照过面的市井闲人，却在暮色苍茫中议论：
      “啥年代了，还做如此低级的春秋大梦？大学生蚁族、蜗居、找不到工作，不是太多？”
      “是不大对头。没见着三贵叔把棵榆树苗栽在刘旺财家的祖坟上？”
      “可不。我跟他招呼说，怎么根都不要了。他一惊咋，眼神呆呆的一个劲说大学了儿子大学了。我指的是这老家伙把房屋宅基地全部给贱卖了！”
      “是不是他眼力不济、耳朵失聪？”

        新春佳节过后，风筝飘飘，万物复苏。刘根年节没见着回村，“大学了。儿子大学了。”的畅快声早已弹出人们的耳鼓。可是，村南的野地里多年废弃的机井房传出一股股恶嗅，引来一辆呼啸的警车，人们这才发现三贵叔的锅灶，发现一具腐烂的尸首，仰面朝天。
       三贵叔去年十一月份就病死了。

苹果的信仰

读完好压仰呀，有很多话憋在心里說不出來，眼泪哗哗的..........

岩水

苹果的信仰 发表于 2012-9-5 14:28
读完好压仰呀，有很多话憋在心里說不出來，眼泪哗哗的..........

是啊，写完，我同样泪流。我只能在心里不住地呼求我们的好天主可怜这样的灵魂-------

evangels

读个什么鸟书？“英雄不会读诗书”！
在中国能干出大事的很多都没读过书，反而是很多读过书的人干不出什么大事了。

苹果的信仰

岩水 发表于 2012-9-5 18:39
是啊，写完，我同样泪流。我只能在心里不住地呼求我们的好天主可怜这样的灵魂------- ...

是真实的事吧。

岩水

evangels 发表于 2012-9-5 19:41
读个什么鸟书？“英雄不会读诗书”！
在中国能干出大事的很多都没读过书，反而是很多读过书的人干不出什么 ...

书还是需要好好读的，关键是读什么书。近闻：香港约九万人参与游行，要求香港政府撤回「国民教育科」_...不是反对读书。如果公民都不喜欢读书，「国民教育科」的官员会大开庆功宴的。愚民教育的目的就是让老百姓不去读书，远离知识。你看到的-----在中国能干出大事的很多都没读过书，反而是很多读过书的人干不出什么 ，这是社会的一种病态。我们不应该把这当作例证，就真的不再喜欢读书。读书，受教育是天赋人权，是天主的恩宠，我们不能不要，不能失掉。

岩水

苹果的信仰 发表于 2012-9-5 19:57
是真实的事吧。

是，写完《儿子大学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心情是沉痛的。我倒不是只为三贵叔孤零凄苦的去世而悲恸，我是在为活于当下自顾贪图淫逸宴乐、侈奢年华的行尸走肉们而哀伤。
       三贵叔是生活在社会底层最最平凡的农民兄弟，他也许有着这样那样的愚昧无知，甚至过犯。他真如“井底”之蛙一样视野有限，认识偏颇，深深地受到传统思想不应有的教化和毒害。有读者会说是阿Q精神胜利法，我认为不尽然。难能可贵的三贵叔没有堕入金钱铜臭里不能自拔，没有投机钻营官场丧道失德，没有失掉做人最基本的信仰-----善良和爱心。有读者会说“大学了。儿子大学了。”不就是“中了。中了”的范进翻版吗？若真这样，就是岩水的大失败。我力求让三贵叔这畅快的声音里浸透出“苦难身心、光彩照世、隐忍而行”的信义精神。
       三贵叔的“大学了。儿子大学了”是为了不让乡亲们寒心教育，为了给义无反顾地拼死拼活供养自己的儿女求学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们加油鼓劲。三贵叔身上，我想到《最后一课》中的韩麦尔先生，我想到《柏林之围》中直挺挺倒地的儒弗上校。

苹果的信仰

岩水 发表于 2012-9-5 23:16
是，写完《儿子大学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心情是沉痛的。我倒不是只为三贵叔孤零凄苦的去世而悲恸 ...

是的，你说的真好。我在想，大学生素质教育缺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大部分学生缺乏强烈的求知欲，缺少与人交流的主动性， 造成他们为人处事、修养内涵上的不足，中学和大学低年级阶段，是一个人道德观和世界观形成的重要阶段。这个阶段恰恰被忽略了。在加上家长的不正确引导，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悲哀！

一个人对自己都不负责，怎么对亲人负责？

岩水

苹果的信仰 发表于 2012-9-6 06:20
是的，你说的真好。我在想，大学生素质教育缺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大部分学生缺乏强烈的求知欲，缺少与人 ...

耶鲁校长的耳光:中国教育是人类史上最大的笑话.   施密德特居然说:"经验告诉我们,如果政权是腐败的,那么政府部门社会机构同样会骇人听闻地腐败."
       还说:"中国这一代教育者不值得尊重,尤其是一些知名的教授."
是啊，教育失败，教育的令人失望，集中反映在学娃子们和学妮子们搂搂抱抱、耳鬓厮磨得不分场合，和教室里他们那令人脸红耳赤的勾当；以及屁股下坐着四个轮子来的那眼睛教授，他竟然把个学妮子强压在值班室的软床上；反映在刘根没回村过年------国民教育让民众责任心严重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