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动物到人类

花雨清风

    我曾为浙江大学的“文化人才班”讲过一回《论语》，见识到优秀大学生在学习方面的热忱与努力。这些学生把当时上课的录音整理成文字，让我修订成书。我在修订过程中，读到提问与讨论的部份，觉得颇有启发性，因此特地挑选其中一段，写成本文。

    讨论的背景是谈到《论语‧为政》中“子游问孝”章，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在此，是以犬马比拟子女，意指犬马也能服侍人，但不会尊敬人，由此提醒子女要孝敬父母。接着，学生提问：动物与人有何不同？动物有自由选择的能力吗？

学生：动物世界有一些社群、集体行为，譬如，鹿群被狼群追撵，年长的鹿为了保护在后的幼鹿，会停下来主动扑向狼群，这不是与狼斗争，而是直接把自己送入狼口。

傅佩荣：是的，这是动物保护基因的一种本能。

学生：但是，这与生物学定义的本能行为有区别。再如，大猩猩用蘸了水的木棒去捅蜂窝，取出蚂蚁来吃的例子，还有生物学家的类似实验，说明大猩猩这种高等动物，已经具有一种学习能力。牠们模仿人类的一些行为，并在模仿中获得类似于人类智慧的东西。

傅佩荣：再怎么训练，牠们很难超过人类三岁到五岁的小孩子。人类自然长大了，再笨的也比牠们聪明百倍。如果一匹马有七岁小孩子的计算能力，大家都说，哇！不得了，神马啊！但是七岁的小孩子长到九岁、十岁，觉得那些很幼稚。为什么人类要辛苦地训练动物，让牠符合人类所谓的智慧标准，用以衡量牠呢？

学生：如果鹿群行为不是一种自由选择，又算什么行为呢？

傅佩荣：先看相反的情况。有人拍摄了一段视频，一只公狮子找一只母狮子为伴，第一步就是把母狮子生的四只小狮子全部咬死，因为那不是牠的种。小狮子多可爱，全部被咬死了。母狮子怎么办呢？牠会看四只小狮子是不是真死了，如果真的死了，母狮子心一横，就跟着公狮子走了。这是残酷吗？不是，是生物本能。

刚才提到的老鹿，也许以前看到更老的鹿那样做过，所以全扑向狼群，让小鹿多条生路可以走。

学生：如果这样，已经不是出于本能了。牠是看别的鹿那么做过，经过了学习和选择，这说明牠有这种能力。

傅佩荣：但是，这不可能累积，没有通过思考来改善的可能，永远是一个模式，这个模式是可以预测的。

学生：如果没有学习累积，出于生物本能，牠会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逃跑。

傅佩荣：动物有很多集体性的行为，都是为了保存群体的基因。譬如蜜蜂和蚂蚁，首要任务就是保护蜂王和蚁后，根本不在乎其他个体的牺牲。

学生：蜂群的基因是唯一的，由蜂王以及与其交配的雄蜂决定，对于这个群体来说，其他个体死了，不会影响群体基因的传递。但是鹿群不一样，每只鹿的基因不一样，牠死亡了，就减少了牠的基因的传递机会。动物行为学有一句话：动物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将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这样看，有关基因传递概率的问题，鹿群和蜂群就不一样了。

傅佩荣：先接受你的意见，假设鹿有一种牺牲自己以完成某种任务的本能，为什么年轻的鹿不孝顺老鹿，主动与狼群作战呢？我们会孝顺、保护老年人，牠们为什么让老鹿先死掉呢？这不是不讲道义吗？可见，老鹿所谓的牺牲，还是群体形成的保护群体基因的本能做法。

世界很神秘，各种生物都非常复杂，但是牠们的复杂不可能达到人类的地步。人类作为万物之灵，才真是奇妙无比。人类对其他生物的超越，不是量的问题，是质的问题。

学生：对于自由意志，自主选择去做一件事情，是否需要预定一个标准，即人类达到的水平称之为自由选择，所有没达到这种标准的，不称之为自由选择？

傅佩荣：并非设定一种标准，而是除了人类之外，没有第二个物种有这种可能性。除非有证据显示，譬如发现蜘蛛织网的技能在进步，其实这是不可能的，这些动物总是以身体器官做为生存本能。

学生：欧洲有个例子，早上有人把牛奶送到居民门口去，有乌鸦「洞察」到这一点，学会了把牛奶包装戳开，偷喝里面的的牛奶，这算是一个不断适应环境的过程吧？

傅佩荣：这是生存本能。达尔文的进化论，认为任何物种在任何地方都有生存本能。蜥蜴为了求生存，进入新的环境能够有所觉察，能够立刻改变保护色。这种改变能力的产生，是源于物种进化中的基因突变。物种受外界环境的刺激，遗传基因产生一些偶然性的变化，叫做突变，后来优良品种在环境中生存、传递下去。不过一般物种再怎么进化，都不可能达到反省意识的层面。

意识有两种，第一种叫做直接意识，如冷、热、危险；第二种叫做反省意识，及产生了自我意识，只有人类具备。西方人对这方面谈过很多，可以参考德日进（Teilhard de Chardin）的书。他是发现“北京人”的科学家之一，自己取名为“德日进”，意思是道德每天进步。人类跨过反省的门坎，才意识到自己，而人类之外的生物只能有直接反应。

学生：如果说其他物种的选择是基于基因，比如鹿刚刚产生，第一代鹿作第一个选择，选择做牺牲品的鹿，这是不是自由选择呢？

傅佩荣：一般说来，是选择老的、弱的、跑得最慢的或者很小的牺牲掉了。

学生：比如有一百只老弱的，选择哪几只来牺牲呢？

傅佩荣：当狮子袭来时，鹿群没有选择余地，全部拚命跑，老的、弱的、跑得最慢的就牺牲掉了。这些鹿慢慢发现，狮子只要抓到一只就会停下来。如果狮子聪明一点，今天运气不错就多抓几只，可是狮子不会。只有人类会多抓几只储存起来。

学生：曾经有BCC（英国广播公司）的摄影组专门深入深山老林半年，研究狼怎么抓鹿，得出一个结论，完全支持了您刚才的说法。譬如，老鹿的留下不是有意识的行为，因为鹿的长处在于速度快，而狼的长处在于耐力强，如果抓年轻力壮的鹿，基本上不可能抓到。所以把老鹿留下来的做法，是不策略、不经济的，应该把年轻的鹿留下来与狼周旋，这样大家都死不了。但是鹿的本能决定了牠们只能这么笨，只会按照天然方式进行逃难。

学生：老师，以进化的观点来讲，人是最早的智人那一分支进化而来，难道突然有种智慧的光芒把我们点亮，成为现在这样？

傅佩荣：问得好！智人是怎么出现的？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物竞天择，物种在慢慢进化，我们祖先这一支是人猿之一，跟大猩猩差不多。在某种特殊情况下，这一支人猿的意识跨过了反省的门坎。这是怎样的过程呢？有一种说法可以接受，叫做某种自然界的变化。譬如，某个时间、某个地方，闪电、打雷、地震或者自然界其他的大灾难，很多种人猿在一起，只有我们祖先这支人猿受到影响，产生某种突变。物种的演变都是因为受自然界的影响，受到震撼，使其在某方面产生突变。譬如，很多种动物的肢体有特点，或者手特别长，或者脚特别灵敏，或者有鱼鳍，都是配合生存的需要。

人类发展的不是外在器官，而是神经系统的复杂性。与最先进的灵长类猩猩相比，如果头一样大，人类的大脑容量多三倍，神经系统更是复杂得多。如果比基因，人类的二十三对染色体，不同于大猩猩的是极小的部分；如果比力量，人类的身体如果与大猩猩一样大，力量比大猩猩小得多，但是因为大脑容量大，神经系统非常复杂，得以跨过反省的门坎，有了自我意识。

到目前为止，这是我能接受的，既合乎科学又合乎《圣经》的解释。来看宗教的解释。宗教讲，上帝创造人类，并非无中生有，不是用泥土变的，也是慢慢进化而成。我们的祖先进化到一个阶段，经过某种天然灾难或者震撼，就稳定下来。《圣经》讲，上帝创造了亚当、夏娃，让他们住在伊甸园里，对他们说，别的果子都可以吃，只有两棵树的果子不能吃，一棵叫做生命树，另一棵叫做知善恶树。但是亚当和夏娃住在乐园里，每天就是吃水果，很无聊，总在想：上帝为什么不让我们吃这两棵树的果子？夏娃是女生，比较好奇，先吃了知善恶树的果子，也给了亚当一颗。两个人吃了之后，眼睛张开，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人类历史从此开始：眼睛张开，难道他们以前没有眼睛吗？有，但是以前眼睛只能向外看，现在自我意识出现了。

读《圣经》会得到很多启发，它讲的是古人对人的一种掌握，可以与进化论相通。当夏娃吃了不该吃的的果子，忽然发觉自己赤身裸体而感到羞耻，就找衣服穿。穿衣服是人的特色，其他动物不需要穿衣服，因为身体本能就是它们的生存工具。人类的生存不靠本能，而靠头脑。

原著：傅佩荣教授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57bcc90102e4u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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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的信仰

沙发我来做。{:soso__16984349925490629196_1:}

约书亚

一开始以为是花雨的原创，吃了一惊，几天不见就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可是到了最后才看到“原著：傅佩荣教授”等字样。不过能够转帖傅佩荣教授的作品，花雨也还是很有品味的。

lianjiehailao

还好，还有地板可以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