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中国共产党夺取胜利,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共产党领导人毛泽东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如何对待毛泽东的思想遗产,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中国与21世纪世界秩序的关系。 “文化大革命”初期,中国在世界各国只有4位大使,这是它自己的选择。它还和美苏两个拥核的超级大国都处于对抗状态。1969年,苏联似乎蠢蠢欲动。对这次危机,毛泽东的反应正如他的风格,出人意料地来了个急转弯。为遏制苏联,他开始接近此前千夫所指的敌人——美国。 毛泽东认为,和美国修好将使中国不再孤立,给其他对中国敬而远之的国家提供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理由。(有意思的是,就在我为初访中国做准备的时候,美国中央情报局提交了一份分析报告,认为中苏之间严重的紧张关系使得美中关系有可能缓解,但毛泽东的意识形态倾向会阻止美中关系在他的有生之年实现缓解。) 无论革命多么波澜壮阔,其成果都需要巩固,最终都要从激昂的热情转为可以持久的状态。这就是邓小平所起的历史性作用。毛泽东去世两年后,邓小平复出。他迅速推行了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政策。为了实现他所说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他释放出了中国人民巨大的潜能。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内,中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为加速这一令人瞠目的变化——尽管不一定是出于真诚的信念——中国加入了国际组织,接受了世界秩序确立的规则。 然而,中国尽管加入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但它的心态非常复杂。这要归因于它是怎样被推入国家间体系的。中国没有忘记,当初它被迫与现存的国际秩序接触时,所受到的待遇与它对自己的历史定位天差地别,事实上也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矢言遵守的原则南辕北辙。听到外国敦促中国遵守国际制度的“游戏规则”和“责任”的时候,许多中国人,包括高级领导人,会本能地想到中国并未参与制定这个制度的规则。对于要中国遵守自己没有参与制定的规则的要求,中国人经过斟酌后同意了。但是,他们期望国际秩序有所发展,使中国得以作为中心角色来参与将来国际规则的制定,甚至修改现有的一些普遍规则。他们早晚会采取行动实现这一期望。 在等待时机来临的同时,中国在世界舞台上日渐活跃。中国有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现在每一个国际论坛都积极寻求它的意见和支持。同19世纪和20世纪西方秩序中许多国家的做法一样,中国也开展了一系列活动,来提高自身的声望,例如主办奥运会、国家主席亲临联合国发表讲话、与世界大国进行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级的互访等等。无论按何种标准来看,中国都已恢复了它在世界上影响最为广泛的那几个世纪中的地位。现在的问题是,它在目前寻求新的世界秩序的努力中如何自处,特别是如何处理和美国的关系。 美国和中国都是世界秩序不可或缺的支柱。值得注意的是,两国在历史上都对它们现在成为中流砥柱的国际体系既支持又抗拒,一方面宣布遵守这一体系,另一方面却又对它的某些方面有所保留。作为众多国家中的一个重要国家在21世纪秩序中如何发挥作用,中国没有先例可循。美国则从未和一个在国土面积、影响力和经济实力方面与它相似,但国内秩序却迥然不同的国家长期互动过。 两国的文化和政治背景有着重大差异。美国的政策着眼于务实,中国则偏重概念。美国从未受过邻国威胁,中国的边境四周却无时无刻不强敌环伺,虎视眈眈。美国人相信每一个问题都有解决办法,中国人却认为一个问题的解决只会引起新的问题。美国人对眼前形势一定要拿出结果,中国人注重的则是大局的发展。美国人制定实际“可以做到的”计划,中国人只确定总的原则,进而分析它的走向。中国人的思维部分地受到了共产主义理论的影响,但越来越趋向于传统的中国思维方式。美国人对两者都缺乏直观的和深入的理解。 中国和美国在各自的历史中,只是在最近才充分参与由主权国家组成的国际体系。中国自认为与众不同,基本上自家管自家的事。美国也认为自己独一无二,也就是说它是“例外”,但它相信自己在道义上有义务超越国家利益,在世界上传播自己的价值观。这两个有着不同文化和不同前提的伟大国家都正经历着根本性的国内变化。这些变化最终是会导致两国间的竞争,还是会产生一种新形式的伙伴关系,将对21世纪世界秩序的未来产生重大影响。 中国现在的领导人已是革命以来的第五代。前面每一代领导人都体现出了他们那一代对中国所面临问题的深刻洞察力。毛泽东决心把过去的制度连根拔起,即使对他在胜利之初亲手建立的制度也不例外。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那些制度在中国的官僚倾向影响下停滞僵化。邓小平明白,中国除非参与国际事务,否则不可能继续发挥其历史性作用。邓小平的目标十分明确:韬光养晦,以防引起别国不安;不出头,但通过实现社会和经济现代化来扩大中国的影响。在这个基础上,江泽民从1989年开始,对外亲自执掌外交,对内扩大共产党的群众基础。在他的领导下,人民共和国充分参与国际事务,成为国际政治和贸易体系中的正式一员。胡锦涛巧妙地平抚了世界对中国国力不断增强的担心,为后来由习近平阐明的新型大国关系概念奠定了基础。 以习近平为核心的中国领导层努力将这些遗产进一步发扬光大,开展了规模浩大的改革运动,其程度可与邓小平的改革相媲美。他想要建设的制度虽然不是完全的西方式民主,但将更加透明、更加依靠法律程序,而不是个人和家庭的关系网。许多既定的机构和做法,从国有企业到地方官员称霸一方,再到贪腐蔓延,都是改革的对象。这体现了这一届领导班子的远见和勇气,但也一定会造成一段时期的波动和不确定。 中国领导层的组成体现了中国向着参与甚至影响全球事务这一方向的演变。1982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没有一个成员有大学文凭。而在写作本书的时候,几乎所有政治局委员都是大学毕业,其中很多人拥有大学以上学历。中国大学学位的基础是西式课程,不是历史上的科举制度(也不是后来共产党规定的、只允许教授某些知识的课程)。这代表着他们完全摒弃了过去中国人对外面的世界骄傲自负的狭隘观念。现在的中国领导人受到了中国历史的影响,但并未受其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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