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沉思死亡
本帖最后由 刘幼民 于 2010-12-31 23:27 编辑——作者:傅佩荣
哲学是对人生经验作全面的反省。既然是全面,自然不能忽略死亡这个重要的关卡。庄子是哲学家,他对死亡有何卓见?在《庄子.至乐》中,他亲自上阵与一副骷髅头对话。首先谈到的是人死的五种原因,充分反映了战国时代的溷乱与危机。
庄子来到楚国,看见路边有一副空的骷髅头,形骸已经枯藁。庄子用马鞭敲敲它,然后问说:「你是因为贪图生存、违背常理,才变成这样的吗?还是因为国家败亡、惨遭杀戮,才变成这样的?还是因为作恶多端,惭愧自己留给父母妻子耻辱而活不下去,才变成这样的?还是因为挨饿受冻的灾难,才变成这样的?还是因为你的年寿到了期限,才变成这样的?」
这五种死因之中,只有最后一种算是常态现象。由此可见,当时有不少人是死于非命。不过,既然是路边枯骨,可想而知是未得善终。庄子说完这一段话之后,就拉过骷髅头当做枕头,睡起觉来。
到了半夜,骷髅头进入庄子梦中,为他描述死人的情况:「人死了,上没有国君,下没有臣子,也没有四季要料理的事,自由自在与天地并生共存;就算是南面称王的快乐,也不能超过它啊!」在此,与其说庄子肯定死亡胜于生存,不如说他想破除一般人执着于生存的意念。
《庄子.齐物论》说得很清楚:「我怎么知道贪生不是迷惑呢?我怎么知道怕死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而不知返乡那样呢?丽姬是艾地边疆官的女儿。晋国国君要迎娶她的时候,她哭得眼泪沾湿了衣襟;等她进了王宫,与晋王同睡在舒适的大床上,同吃着美味的大餐,这才后悔当初不该哭泣。我怎么知道死去的人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努力求生呢?」对于未知之事,虽不觉得惶恐?但是想一想这个世界的种种烦恼,如果真到了不得已要离开的时候,确实应该坦然一些。
如果对人生採取批判的观点,则《庄子.盗跖》藉大盗之口所作的陈述最为透澈。盗跖对孔子说:「现在我来告诉你人的实况。眼睛想看到色彩,耳朵想听到声音,嘴巴想嚐到味道,志气想得到满足。人生在世,上寿一百岁,中寿八十岁,下寿六十岁,除了病痛、死丧、忧患之外,其中开口欢笑的时刻,一个月里也不过四、五天而已。天地的存在无穷无尽,人的生死却有时限;以有时限的身体,寄託于无穷尽的天地之间,匆促的情况无异于快马闪过空隙一样。凡是不能让自己的心思与情意觉得畅快,好好保养自己寿命的人,都不是通晓大道的人。」
《庄子.知北游》提出类似的说法,就是「人活在天地之间,就像白马飞驰掠过牆间的小孔,只是一刹那罢了。」不过,此处对于生死的描述更为完整,原文如后:
「蓬蓬勃勃,一切都出生了;昏昏蒙蒙,一切都死去了。既由变化而出生,又由变化而死去,生物为此哀伤,人类为此悲痛。解下自然的弓袋,丢弃自然的剑囊,移转变迁,魂魄要离开时,身体也跟着走了,这就是回归大本啊!」在此,所谓自然的弓袋与剑囊,是指自然所赋与的外在形貌。若能消解这些形貌,则万物在本质上只是一气而已。
同样在《知北游》中,可以念到一段精采的文字:「生是死的同类,死是生的开始,谁知道其中的头绪!人的出生,是气的聚合;气聚则生,气散则死。如果死生是同类的,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所以万物是一体的。人们把欣赏的东西称为神奇,把厌恶的东西称为腐朽;腐朽可以再化为神奇,神奇可以再化为腐朽。所以说:『整个天下,是一气通贯的。』」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化解对死亡的恐惧,然后在有限的生命中培养觉悟的能力,亦即明白:气的最后根源即是「道」。
「道」这个字一出现,我们就可以肯定:庄子有关死亡的沉思,绝对超过前面所谈的。换言之,他不是主张「人死如灯灭」的虚无主义者;他也不是只知道「逆来顺受」的无奈主义者。他肯定万物﹙包含人的生命﹚是有来源也有归宿的,那就是「道」。只是他秉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不愿多作揣测。或者,以更合宜的方式来说,他明白人类的言语无法适当描述「道」。
无法言传,并不代表不能与道互动。庄子所嚮往的境界是「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意即:在上与造物者同游,在下与超脱生死、忘怀始终的人做朋友。这里所谓的「造物者」,正是「道」的别名。庄子心中的道,俨然具有「位格」,好像是天地造化的大主宰。我们人类不必也不能了解造物者「为何」或「如何」创造天地万物,但是却可以由于领悟「造物者」之必然存在,而在自己的一生之中与祂同游。
与道同游,需要长期的修练,譬如化解欲望与执着,并且觉悟万物一往平等,活在世间而不为世俗所困,以致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体验到造物者,亦即「道无所不在」。因此,对庄子而言,死亡是回归造物者的怀抱,又有何恐惧呢?有信仰的人,应该很容易了解庄子的心情。 这篇写得不错,小幼民思考的挺好。 我也很喜欢老庄哲学,在历史上很难再找一个像庄子一样豁达的君子。以下有一个故事供大家分享:
原文: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 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 ”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译文:
庄子快要死了,弟子们打算用很多的东西作为陪葬。庄子说:“我把天地当作棺椁,把日月当作连璧,把星辰当作珠玑,万物都可以成为我的陪葬。我陪葬的东西难道还不完备吗?哪里用得着再加上这些东西!”弟子说:“我们担忧乌鸦和老鹰啄食先生的遗体。”庄子说:“弃尸地面将会被乌鸦和老鹰吃掉,深埋地下将会被蚂蚁吃掉,夺过乌鸦老鹰的吃食再交给蚂蚁,怎么如此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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