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死——庄子译文西瓜版
盘古是一个巨人,他用一把大斧子劈开了混沌。混沌就是一团混混噩噩,不知何物的东西,很巨大。因此盘古只砍了一斧子,就累了,倒在地上休息。混沌初开,就有了万物。各种事物依其本性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去,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中间那部分最富活气的,当然就成了人。可是盘古那一斧子砍得不很彻底,还留了一小块儿没有被砍到,于是保留了原来的一点样子,那就是当时的中央之帝。这个家伙的长相比较困难,在《山海经》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混沌无面目,是识歌舞,实为帝江也。”这样一个怪物做了中央之帝,在当时并不奇怪。我想那时候天地初开,人们可能连“帝”是什么也不知道。既然这个东西保持了混沌的本源,老祖宗的血统很正,让他当一当帝也没什么不可以。而这个做了中央之帝的怪物,自己懒得起名子,也跟着他的由来称呼,叫做“混沌”。这就和我们管山东外的山东人叫山东,管四川外的四川人叫四川差不多。
这混沌来自混混噩噩,本身也是混混噩噩,一天到晚浪浪荡荡,只知道玩。而他又什么都懂。我们知道,混沌、帝江、帝鸿,都是指同一个人,那就是我们炎黄子孙的老祖宗,他最常用在历史书上的称呼就是黄帝。既然他是黄帝,那么他什么都懂,这个大家也就都能理解了。至于我们这里的混沌长成这副德性,并不是我要有意给大家做一个禽兽版的祖先,而是书上这样记载了,我也没办法改。我们都知道,有的朝代里,我们那些说话算数的头头们要烧一部分书,要割一部分人的舌。留传至今,这本书是真是假,我也不敢妄加判断,反正存在的就是有理的,依它也罢。
混沌在天地初开之时无事可干,没有争取民主和自由的必要,也没有工作挣面包的必要。前者是因为那时候人们全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被野兽吃了;后者是因为他本来就混混噩噩,不知道饿。那时候,混沌每天就想着玩儿。而他最精通的就是表演,所谓“是识歌舞”,就是这个意思。他用六条腿奏乐,四条翅膀飞舞。而他的脸上是混沌一片,没有面目的,也就不用嘴唱歌。但这个难不倒他。他只要动起来身体就象一个大音箱,振动着发出优美的歌声,老远就能听见。这就是当初混沌过的日子。
而当时除了中央之帝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帝:北海之帝为“悠”,南海之帝为“忽”。现在看来,这两个帝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搞不清了。因为他们的名字就这样,给人一种不一定存在的感觉。他们两个之所以能当了“帝”,大概也和他们的名字有关。因为那时候的人们根本不缺帝,而庄子硬要弄个帝出来,只好由若有若无的人来担当。这两个帝长什么样子尚无从考证,大概和我们聊天室里的聊友差不多:可男可女,可老可少,可美可丑,可俗可雅……反正你也没见着面。这两个帝的地位,和混沌是差不多的,整天没什么事干,只好到处玩儿。那时候世上只有三个地方:南海,北海和中央。他们和现代的头头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出国去玩。他们因为是古王,全都有一些神通,就象舜的舌头能治瞎眼,禹可以变成狗熊。而他们的神通就更大,想去哪里也不要有飞机,“悠”地一声或者“忽”地一声就能到了。于是他们最早实现了互访,成了朋友。这两个家伙在一起做朋友想来也没什么乐趣:吃饭只有野兽和野菜,散步只有荒郊和野地,打麻将都凑不上一桌。于是他们一合计,就去了中央,这就是“悠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
他们结伴而行,远远就看到一团泛着红光的东西,并听到优美的歌声。那就是混沌。一片歌舞的圣光在他的身边亮起,照清了身边之地,那片地上满是清静——飞禽走兽们不懂艺术,早都吓跑啦。这时混沌就觉出有一只翅膀上有点痒。这就象后来的晚辈神仙们,清风入袖,便知有事,掐指一算,便知过去未来。混混的翅膀从未痒过,这次痒了,一定有事。他也不用算,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因为悠忽二帝已经到了面前,并且鼓起掌来。混沌的心里很高兴,因为总算有了观众。古往今来的演艺界人士都这样,越人多越高兴。但他可没说话。混沌没有脸,也就没嘴,所以没办法说话。他只能唱歌,而他的歌就那么几首,所以他就象一部只有一张唱片的唱机一样,功放再好,也只能是放那几首。其实他的确是个音乐天才,可惜的是那个时代根本没有可资创作的素材,而且他也不好好创作。这就是说,一无外因二无内因,所以能有这几首歌也够难为他了。就是这几首歌,也不是他创出来的。他只是兴之所致,随便哼的。因为生活太过单调,所以哼上一百次,还是这毫无新意的几首。但是来了观众,他不免心神一振,更加高兴地歌舞起来。其实他的舞和他的歌是一样的,也没什么新意,只是无拘无束地自在罢了。
悠忽二帝鼓过掌,就站在那里,等混沌的回话。可是混沌一言不发,只是起劲地歌舞。他们就以为那是一段还没完,就耐心地等,相信过一会儿混沌就会取果子来给他们吃。可他们一直等在那里,发现混沌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于是喊道:“喂,你停一停吧!”混沌却没有听见,因为他是没长耳朵的。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气流的震动,以为是自己的歌声打动了他们,更是高兴地不停歌舞。他的力量来自混沌初开之时,也就是我们道家所说的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如此一直生下去没完没了,因此混沌的歌舞之力也是没完没了,所谓“绵绵不勤(勤,通‘尽’),用之若存”。悠与忽在旁边站了好长时间,就累起来,互看了一眼,心说:“这家伙怎么神经兮兮的?”那时候这样不文明的话还没有发明,但他们用目光传递的就是这个意思。于是两个人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家是不想回的,家里的老婆看久了也厌烦。他们于是动用神通,每人捉了一只小狐狸逗着玩儿。玩一会儿,不知道怎的,就又都想起了混沌,因为那时候别的地方还没有歌舞,只有混沌那里有。于是他们对混沌展开了讨论。
“他是在干什么?”悠问。
“不知道,但是挺好看的,还挺好听。”忽答。那个时候还没有诸如歌舞音乐这一类的词问世。一天忙着打猎摘果还吃不饱的人们,哪有闲心发明这些词?
“你说他发出那声音,是高兴的还是被迫的?”悠又问。
“谁知道,看他在空中翻来滚去的样子,好象很苦。”忽又答。
“我们再去看吧?”悠又说。
“去。”忽又答。
于是他们又去了那个地方。混沌还在那里,自顾自地歌舞,仿佛那就是他的一切。他扭动着身体,做出好看的姿态,发出好听的声音。这些姿态和声音都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沌混那颗混混噩噩的头脑,根本没想过那么多的事情,只要开心就行,谁管得了那么多?悠与忽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静静地听。一种来自万物生成之前的动作和声音在他们眼前动着,在他们耳中响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听下去,本源的感觉若有若无。他们呆住了。过了很久,他们才离开。
“好看,好听。”悠说。
“嗯,只不知是什么意思。”忽说。其实那歌舞的意思混沌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随兴而至而已。
“应该问问他。”悠说。
“只是他好象根本不会说话,也不会听话的。”忽说。
“他也看不见我们,好象是没有七窍的。”悠说。
“真的没有,他连呼吸都没有,他连东西都不吃的。”忽说。
“怪了,那他怎么活着?”
“是啊,不能看、不能听、不喘气、不说话、也不吃饭。”
“他一定很苦,只是说不出来。”
“唉,怪可怜的……”
“我们帮帮他怎么样?”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若有若无的人,所以声音也若有若无,只有自己能听得清楚。而我们,时间一长,我们连哪句话是谁说的也分不清楚了。但是最后,他们还是行动起来了。他们用最坚硬的大块兽骨,磨成了一个大大的凿子,并把凿子带到了混沌的面前。
“我们动手吧。”一个说。
“唉,可怜他还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另一个说。
“马上他就会感激我们了。”一个又说。
“是啊。”另一个又说。
于是他们动用神通,上去捉拿混沌。混沌也是有神通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太混混噩噩了。于是,悠和忽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按住了混沌,在他的头部左侧凿了一个孔。那歌声当时就小了一点,还出了杂音,可能是漏风的缘故。
“好象声音不太对啊。”一个说。
“刚开始都是这样,慢慢就好了啦!”另一个说。
于是他们又花了一天的时间,为混沌凿了第二个耳孔。其实他们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完成了。但他们的计划是一天一个,所以并不继续。他们为了自己的成果欢呼雀跃,放下劳动工具,一人一只耳朵,抱住了,向混沌自我介绍,并问寒问暖。
第三、四两天他们凿了混沌的眼睛,好让自己能被他看见。第五、六两天,他们凿了混沌的鼻孔。“啊,这家伙总算可以喘气了。”两个工作者都这样想。
到了第七天,他们手持凿子,面对着混沌鼻子下边该打洞的部位。他们最后才凿到这里。这时的混沌好象不那么反抗了,特好捉。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耳听眼看鼻子喘。他停了歌舞,只躺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悠忽个人手中的凿子终于凿了下去。混沌要有嘴了呀,他会说什么?悠看着,忽也看着。
一声长长的“嗤”响了起来。悠和忽目瞪口呆地听到和看到:混沌把嘴一张,便有一股子象气一样却又好象有形的东西从混沌的嘴里飞了出来。开始时以为不会停,听那“嗤”的长响,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终于声音停了,那股从混沌嘴里吐出的似有似无的东西也散去了。混沌变得扁扁的,再也不是那个会动的空中音箱。他死了。
页:
[1]